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张楚:摇滚死不死和我没关系
每日人物(ID:meirirenwu)
文 / 姚胤米
编辑 / 青蓝进入《姐姐》的副歌部分了,乐队的贝斯手举起双臂示意台下的观众起立,鼓手挥出重锤把鼓敲响。
像一颗火星点燃了炸药的引线,空气中的热度持续升高。
几个音符之后,人们终于齐声唱出那句“姐姐,带我回家”。
这是6月2日,上海东方艺术中心“最燥”的一刻。
张楚回来了。
有的歌迷哭了。
年轻时期的张楚
在很多老歌迷眼中,张楚依旧活得那么真实纯粹,舞台上那种无所适从的害羞,和观众结结巴巴的交流,都让人觉得张楚还是原来的张楚。
如果说有变化,他能越来越好地和这个世界相处。
他不再和镜子里那个人打架了,也尝试着不把自己框在不太喜欢的镜子面前。
拒绝自大,拒绝自我为中心,也拒绝“无法看到明天”。
“虽然明天不是那么好,但还是要看的。”张楚说完,嘿嘿地笑了起来。
怀念来得太早了
图片来自李祎Zaki
聚光灯下的张楚身影格外瘦小,他双手紧握着麦克,脸上没有什么表情。
入行快30年了,这是他演唱生涯里第一次全国巡演。
这么多年,张楚只发了4张专辑,而今年5月6日发行的《不在绳子上的珍珠》,距他上一张唱片整整隔了10年。
他需要再像一个新人一样,在全国14个城市奔波,“唤醒”听众。
只是安静地唱歌,没有花哨的动作,没有过多的互动。
巡演还没结束,“宝刀已老”的质疑声就来了。
“他的现场不堪一击。”乐评人邱大立对媒体说得很尖锐———他再也拔不上去的高音和那些混乱的重金属solo一直在绝望搏斗,新作很平淡,人们无法从他那张著名专辑中回过神来。吃老本的时代已经过去,吃老本的梦想是可耻的。
这篇乐评长文立刻遭到了张楚粉丝的反对。
“听完演唱会,我仍然很感动。”西西说,乐评人不可能代表歌迷的声音。
作为二十多年的老歌迷,西西听了张楚的新歌,“他的新作风格和原来的很不一样,可正是这种强烈的反差,让这份感动更加厚重。”
歌迷宁瑞更是觉得,世界上唯一不变的就是变,比较难得的是一个变化的张楚和变化的人们,时隔多年,如今仍能够相互契合。
张楚把邱大立的批评做了截图和转发。在私信中他回复邱:“谢谢你的关心。没关系的。大家慢慢前行吧。”
他变得更平和、宽容,不再像早期的音乐中那般愤怒。
张楚的复出,是今年5月以来,中国摇滚圈里的一件大事。与歌迷们翘首等待的期待不同,张楚把全国巡演的名字定为“微小相见”,这符合他一贯的个性。
在人们心中,那两个字代表着中国摇滚90年代的巅峰,有无数的乐迷怀念他和那个摇滚的黄金十年。
可张楚不喜欢用“怀念”这个词,“怀念来得太早了”。
巡演第一场彩排结束后,张楚跟着工作人员一起到西安音乐厅地下的食堂吃饭。巡演经理赵可心问他想吃点什么,张楚没言语,盯着他出了一会儿神。
那会儿张楚脑子里可能正在想别的事,赵可心帮他盛了碗粥,拿了一块饼。
“就这他吃得还挺舒服,倍儿高兴。”
在很多人眼里,张楚始终是若即若离的。就像是2001年,经过两年密集演出的张楚,突然离开北京,认识十几年的乐队伙伴都和他失联了。没人知道为什么。
一个为精神发愁的人
图片来自李祎Zaki
“其实没有什么为什么,不想工作了而已。”张楚说。
“失联”的那段时间,张楚先是回了西安老家。他学起了计算机,在电脑上摆弄各种软件;还研究起了物理,琢磨切割磁力线,研究维持世界运转的自由能源,思考石油问题。也去青岛的海边散步,跟朋友聊天喝酒。
不谈理想,不搞音乐,那时的每一天,过得也充实、快乐。
四年后回到北京,他依旧选择“散人”般的生活。
把家越搬越远,从繁华热闹的三里屯一直搬到郊区。
北京东北六环外的一个小镇,张楚的房子有红色的砖块、黑色的铁门,院子里种上绿植,附近机场航班起落的声音格外清晰。白天,他在院子里读书纳凉,晚上一抬头,有时能看见天上挂满了星星。
他尝试过签公司做新歌,也试过自己单干,参加过一些音乐节,也曾在某个酒吧客座表演。甚至在13年,他还和几个老朋友一起创业做音乐的周边项目,把爵士乐和企业管理学放在一起玩儿。
“我一直没觉得自己是什么明星。”张楚说,穿得光鲜亮丽,站在聚光灯下、闪亮的镜头前接受别人的膜拜?“太恐怖了,我不需要这样的膜拜。”
即便是相识多年的伙伴,也常常觉得张楚就是一个“谜”。张军是张楚乐队的鼓手,俩人认识27年了,在他看来,张楚的思维方式跟别人不一样,关心的也不是大部分人所关心的问题。
“周围人说的都是生活琐事,或者专业上很具体的东西,但他想讨论的却是更宏观的。世界为什么这样啊?什么样的音乐更好听啊?”这时候,张军会觉得张楚像从另一个星球来的。
张军打开微信,从聊天记录中翻出了一条,在那段话里,张楚讲了个故事:
“有一个星球的人每天有一个小时是和过去告别,因为这样这个星球的人都很快乐、友好。他们甚至忘记了爱和不爱。他们每天做着不同的梦,很开心。”
聊天群里一下子就寂静了,没人知道张楚发来这段话是什么意思。张军憋不住了,问了句:“楚哥,我接下来应该接什么?”
张楚说:就是每天都是美好的一天。
像这样的冷场很常见。就连张楚自己都说,“我是一个为精神发愁的人。”这需要持续不断的向内思考。
有时候张军会觉得张楚有点孤独。
几年前的一次采访中,张楚曾经有点拗口地解释过这种“孤独”:
“你在沿着一个理想的价值在走,别人在沿着一个社会的价值在走,而你要成为一个新的你,别的人还没有找到一个合适自己的新的我,在那个年代你已经成为了一个新的你,我觉得那种孤独是挺不舒服的。”
毕竟,张楚曾经自己这样唱过:孤独的人是可耻的。
“我不想理解摇滚”
图片来自李祎Zaki
在深圳的演出上,张楚一曲唱完,台下的观众呐喊着:张楚我爱你,中国摇滚不死。
张楚冷冷地回了句:和我没关系。便继续唱起下一首歌。
更别说很多人不由自主地把他和摇滚捆绑到一起,并寄予深切的期待,这种期待对于张楚来说,“一旦产生,就意味着音乐的死亡。”
坐在咖啡厅的落地窗前,鸭舌帽戴得很低,皮肤黑黑的,眼神里透出一些疲惫。与舞台上那个给人内向、羞涩,甚至有一些警戒心的形象不同,生活中的张楚比想象中更加健谈。
时隔20多年,他愿意回望那条路,和当初的自己。
真正喜欢摇滚的人爱的是音乐里面的反叛精神。这也是张楚早年作品被奉上神坛的一大理由。如今张楚不肯反叛了。他觉得“反叛是年轻人的事儿。”他老了。
张楚不否认年轻时内心的勇敢。“年轻时候的反叛很美。你挑战20次以后,依然保有信心。”
但如今的他越来越觉得世界上很多事情,并不是一个人面对就能解决的。
“年轻的时候觉得人不能犯错,现在觉得,人不可能不犯错。”在他看来,“世界就没有完美的一面,你得接受一切。”
除了年龄,另一个他不肯再反叛的理由是“不懂”。张楚说:“政治我不懂,只说政治不说经济又很容易偏颇,可是经济我也不是很懂,所以这种挑战我就不具备发言权。”
在张楚的微博里,花草雨水出现得越来越多,新歌所传达出的精神也是对生活的热爱和追求。
有人质疑这“很不摇滚”,可对于张楚来说,自己做的音乐究竟是不是摇滚,似乎并不重要。
他觉得,如今用音乐来表达愤怒的情绪没有意义。现在人们不需要这种愤怒,他们需要更为个人化的、积极一些的东西。
张楚做了这样一个比喻:有一个小孩在你眼前绝望地哭了,从前的时候是你陪着他一起哭,如今明白了,陪着哭是没用的,这时应该有人递上一杯热水。
一杯热水
张楚始终有个困惑,现在的人们想要听什么样的音乐?
他一直在寻找那杯热水。
万有天橙的赵可心是张楚这次全国巡演的巡演经理,早在此次合作前,他就已经多次见过张楚。彼时张楚住在北京城区,每个月他都会到位于鼓楼大街的一家livehouse看现场演出。
赵可心回忆,那时候张楚进了演出场地,就往一个角落一缩,“不注意看他的话,你完全想象不到这是一个摇滚老炮儿”。
在那个人流密集的场合,但凡有明星大腕儿到场,往往都是被几个工作人员簇拥着昂首阔步地进来,站到观众区中央。
但张楚不一样,他从来都是悄悄地来,一定会选一个角落,看完演出后再悄悄地离开,低调到一起看演出的观众都很少从人群中将他认出。
livehouse里面演出的音乐类型很多样,张楚也什么音乐都听,有时甚至跑到国外,专门去听各种不同的音乐,和当地的大师交流、思考。
有一次朋友带回来一张芬兰的金属乐光盘,他听后觉得“太好听了”,于是把这张碟听了整整三个月。
在彩排现场,赵可心听到最受触动的一句话是张楚和自己的乐队说,大家要放松,不要把演出当演出。
放松下来和自然做一个轻松的交流,这是制造音乐的最佳状态。也是生活的最佳状态。
结束了上海的演出之后,张楚和来自意大利的音乐家嘉宾费南迪一起乘高铁奔赴合肥。
在候车大厅,贩卖儿童玩具的小贩正在推销,小贩手里拿着一个“小仙女”,手一搓,一放,人形玩偶就悬浮在半空中。这让两个音乐人都看得出奇。
张楚买下了两个,一个留给自己,一个送给费南迪。
他不是冷冰冰的,即便是在舞台上。
在上海,一曲结束,观众席二层一个姑娘用尖细的嗓音高喊着:“楚!”在安静空旷的古典音乐厅,这声呼唤显得特别清亮。
张楚突然转了个身,循声向二层望去。大概是在视野中捕捉到了那个亲昵喊着他名字的姑娘,张楚的眼神柔软下来,嘴角向上勾起,露出一个温暖的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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